明诚到了孤儿院，想着给童童一个惊喜，也就没有开着车从正门进去。
周家在这给童童安排了个房间，明诚第一次送他回来看见时眉头直皱。
他也住过孤儿院，自己知道这里面的规矩，树大招风。
当时童童走到房前对他微微鞠躬：“谢谢。” 
抬头看着他眉间的皱痕补了句：“我很好。”
他也曾问过为什么周家不直接收养他？童童说周依不方便，自己也舍不得孤儿院的小伙伴。
明诚也就没深究。
有朋友总是好的，他想。
等他到了童童房前，敲门却没有人应，才想起这个时间点，孤儿院怕是放饭了。
沿路到了饭堂，明诚在一扇窗户前站住了。
童童就坐在他面前的窗下。
孤伶伶一张小木桌，上面只有半碗米水。旁些孩子都围着在饭堂的大桌上，相比起周家的饭菜，桌上自然不算丰盛，但至少能饱肚。
童童背对着明诚，他看不见他的表情，人却是坐得很直挺。
他拿起那半碗米水，还没来得及喝，旁边蹿出一个身型比他大的孩子，伸手一挥。哐啷一声碗掉在了桌面上。
明诚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，多少会有些折腾。再加上这个时代的孤儿院里三教九流，俨然已经一个小社会。
但是...
他望了眼另外一个角落里安安静静吃饭一动不动的保育员，这种事情，怕不是第一次发生了。
他心中有股怒火，却按耐不动。
童童是周家的人，这点怕是整个孤儿院没人不知道，他却受到如此对待。
想起童童平常那幅淡然的样子，明诚想，今天应该能知道不少东西了。
童童倒没有多大反应，他站了起来就往前走。身后那个孩子还在喊着：“怎么不拣起来啊？” 见童童还是往前走着，他冲了两步：“你以为你算什么？你真以为自己姓周了？不过是一个玩具。我呸。”
明诚心里一震，他却是没想过这一层。
孤儿院的孩子长到一定的年龄，是会被推举给人领养的。
现在的世道，不少人会去孤儿院选取一些优质的孩子，培养他们成为自家的属下、仆人。
当年明镜和明楼收养他，他也是按思路去的。
童童却是个特殊的存在，周依喜爱他。
但她一个未婚女子，收养一个儿子显然是不合适的。
周谦再怎么样也不会让她拿自己的名声来闹。
如果把童童收进周家，做个仆人之类的，周谦想是不会反对。
问题在于周依又不乐意。
这两兄妹一纠结，表面上都是周谦让步。
然而他舌灿莲花，周依哪里是他对手？最后的结果就变成：周依每天依旧安安乐乐上她的学，下课了接童童回家玩玩。晚上再送回去。
明诚几乎可以知道周谦送童童回去的意思：不要以为周依疼爱他就可以为所欲为。
自然他跟周依说的肯定是什么“童童很怀念孤儿院里的小伙伴”，“如果你去上学了，童童一个人在家会很无聊”之类的话。
明诚望着童童的背影，他穿过饭堂大桌间的那条小通道，身后的人还在叫喊，两旁偶尔传来鄙夷的目光，他却仍挺直着小小的身板。
他在这里哪里来的什么小伙伴？
明诚有些明白为什么他长得慢了，一个正在发育年龄的孩子，每天只有一顿正常的饭。生活在同龄人的鄙夷中，每天却还要抬起头对着人笑，这样的心理压力，也不知一个孩子是怎么熬过来的。
明诚终于想起那天他见周依和童童和乐融融的画面在哪里见过了，那是明楼面对着汪曼春的样子，同样的虚与委蛇。
他叹了口气，转个身往童童房间走去。

童童刚回到房间见到明诚时愣了一愣。
“为什么不和周依说？” 明诚一开口便直指核心。
童童低着头，过了很久才回话：“如果周先生不允许，这种事情不会发生。”
果然，这孩子很是通透。
“多久了？” 
童童抬头看着他，张了几次口，又合上了。最后吐了句：“你问问题一定要这么挖心？”
“我不过是让你认清形势。”
“我认得很清。”
明诚走过去拍了拍他的头：“打算怎么做？”
“长大。”
一瞬间明诚似乎见到了明楼的隐忍，自己真是太想那个人了。
“你要不要姓明？” 话一出口明诚便暗道糟糕。
童童却是直直望着他，看了一会说：“你以为你能从周家手上抢人？”
这小屁孩！
明诚刚才一时冲动，现在童童这话出来他正好顺着话头下去：“那就只能靠你自己变成姓周的了。”
话音刚落童童就冷冷接了句：“不可能！” 
明诚自认识以来第一次见童童情绪如此激动。他心下觉得诧异，事情怕是不止这么简单。
他不说话，童童也安静着。
到底还是小孩的耐性输了一筹，说起来也不过又是一个俗套的故事。
周家大小姐偶尔进了一次孤儿院，见到两个小孩在玩耍，灿烂而无忧，就如她的童年。一时兴起就走了过去跟孩子们玩了。
如此这般过了几天，她还真挺喜欢这俩孩子，她琢磨着孤儿院毕竟不是个好地方，要不把人往家里请吧。
也是个热心肠的姑娘，当晚便咉着自己哥哥让她收养个孩子。
周谦一听，胡闹，未婚女子收养什么孩子。
再一细想，这么忽然来一个孩子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人有意靠近自家妹妹。
赶紧去查，香港是他的地方，第二天便出了结果。
两个孩子，大的是李家的小少爷，小的倒真的是孤儿院里长大的。刚出生不久就进去了，父母完全没找到。
李家小少爷跟那孩子玩得好，李家正准备着收养这小孩呢。
李家说到底不过在香港不过就是有几间房铺，待遇条件哪里比得上他们周家。周谦想了想自己妹妹昨天那个劲，得，跟李家的人说一声，这个孩子以后归我们管了。
没生逢巨变，又有那个千金少爷轻易懂得人间真情？
结果李家的回复是：很抱歉，周先生，我们是真的这小孩当家人的。
周谦想想，也没多大事，不过是个小孩。结果晚上回家，周依还没回来。一打听，才知还在孤儿院。大少爷心思一起，也亲自去了趟。
自离开英国，离开父母，周谦第一次见到周依笑得那么开心。
当下就下了决心。
后续的过程自然是周先生用他手上那点力量，把奋力反抗的李姓一家子直接赶出了香港地。
那孩子进了周家，起名童童。又每日被送回来。
明诚听完也不好安慰童童，他说得轻巧，但没经历过的人，又怎么知道其中的苦痛？
这个时代，香港虽非净土，但比起大陆的战火，还是有些许保障的。亲眼目睹自己的朋友因为自己，被迫离开可庇佑的地方，这孩子心中怕是恨上周家人了，也不知周谦当年会不会更过火。
他看着这孩子，叹了口气：“所以说，你还是跟着我吧。”
童童抬起从刚才就一直低着的头，不可置信地看着他，眼眶还带了点红。
这是看出来他刚才的后悔劲了。
明诚心中叹了口气，带着个孩子躲明楼，这难度...
他抬手摸了摸童童的头：“你也看出来了，我现在的处境不比你好多少。更重要的是，离开了周家，我也不是个可以有固定居所的人。” 他望着童童：“你懂吗？”
“你在躲人。”
“嗯。躲一个我很想见的人”

拉着童童从后门出了孤儿院，明诚带着他去了小食一条街。
小的时候，在桂姨身边，明诚就想着去一趟。因为他总是看到从那条街出来的小朋友们都欢欢乐乐的。
大了些时候，和明楼一起经过的时候，他也想进去的。只是明楼望着路上的泥泞揪着眉，他也失了那股兴趣。
如今倒是把自己的想法按到童童身上了，他看了眼旁边两手拿满小零食，嘴里还塞着糖炒栗子的童童，又觉得这也许还真是每个小孩的想法。
玩了一会，眼见着差不多快到和周依约定的时间，明诚才跟童童聊这一路他的计划。